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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忆中的万镇
作者:刘宝军    点击数:19704 发表时间:2021-11-11     字号: |大+  

这是我记忆中的万镇。琐碎,个人化,可能跟他人眼中的万镇不太一样。我想,这也正常,万物之所以有活气,就在于人心的介入,没有谁会喜欢那些千人一面毫无生气的东西——无论真假。

万镇,是我们村所属乡镇,我们叫它“万户”,仿佛记得曾从哪儿听说,本来应该叫“万户峪”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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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河顺着晋陕峡谷奔流而下,不舍昼夜,当它走到大约峡谷的中游——万镇这个地方时,似乎有了歇一口气的想法,于是,大山在此处被自然深切一刀,河道变宽了,水势变缓了,切口这个地方,也不知哪年哪月,就生长出了万镇。

自然的鬼斧也顺便在山顶上带落了一块形似牛头的巨石,石牛几乎是所有万镇人的集体记忆。但要我说,真正守护万镇的,还是那条河,它宽广无私到人们往往忽略了它。

小河与大河——

万镇的老街旁边,是一条无名小河,一直延伸到后山的沟岔,每到夏天,暴雨过后,山洪就会裹挟着杂草泥石从小河冲入黄河。

记忆中,除了极少洪水,一年四季,温柔娴静才是小河的常态,水流不断,清澈见底。那是晴朗的一天,我和小伙伴沿着小河向上,一路玩一路走,后沟是成片的菜园子和碗口粗的老枣树,我们赤着脚在小河里抓鱼,踩碎了穿过树荫洒在水面的一河光影。

我自己经常觉得奇怪,童年的时候,有些事也许仅仅发生过那么一次,却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。比如,我还记得,秋高气爽的时节,同学们捧着书,卷起裤管光着脚丫子,坐在黄河岸边被河水冲刷过无数次的石头上,任由河水冲洗自己的双脚。印象中黄河水大部分时间都是较为清澈的,坐在河边石头上能看见水底的碎石和水草。直到参加工作后的某一天,我开车行驶在沿黄路上回村,看到浑浊的河水顺流而走,想起黄河何以被称为黄河,一时诧异岁月怎么会给自己种下那种印象。

距黄河百十米远的地方是一排高挑的杨树,杨树的另一侧是河水经年冲积而成的淤地,这是镇上少有的肥沃土地,分布着密密麻麻的枣树,还有一畦一畦的菜园子。

这百十米宽、几百米长的河滩地带,是镇上的公共区域,倘若有人家私自圈占一块种庄稼种菜,那么深秋时候,河水漫涨,必定又会把它一抹而平。

夏天到了,烈日炎炎,体育老师和孩子们都受不了太阳的炙热,哨子一吹集合后马上解散,大家都跑到杨树底下纳凉。胆大的会凫水的同学不顾老师刚才的警告,偷偷跑到黄河游泳去了,水流小的时候,他们会直接游到对面的山西,桃子李子的吃上一顿再游回来。我这个旱鸭子通常是坐在树荫底下看书发呆。一次我看到很多蝴蝶在菜园子里飞来飞去,想起刚学过的一句诗“儿童急走追黄蝶,飞入菜花无处寻”,无疑加深了我对这首诗的理解。

最有意思的还是冬天的河滩。早操时间一到,散落在河滩各处背书的同学迅速集结,在河滩上一圈一圈地跑,几圈下来,河滩被踩得越来越软,伴着跑步声很有节奏地一上一下晃动,就像一块泥做的大软垫子。有时候实在跑不成了,我们就转到旁边的沿河路上,当再次逆着水流方向跑回来时,每个人都满头汗珠,浑身舒泰。

黄河边上的学生,自然就养成了在河滩高声朗读的习惯,无论春夏秋冬,每天晚饭后,同学们都自觉迅速散开到小河大河边,到处书声琅琅。这声音有没有钻进同学们的耳朵不知道,但静默无语的黄河一定把每一个声音、每一个字都记下来了,它见证了每一个孩子的成长,也见证了镇上每一个人的生老病死。

一位老人——

在那些年见过的本镇人里,一个老人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。虽然我并不认识他,至今也不知道有关他的任何事情,但随着年月的增长,他的形象却似乎越来越清晰。

那时候,我住在我姨家。某一个时间,在我经过乡政府附近的路口时,猛然发现位于峭壁下面道路上面的半坡上修建了两孔新窑洞,崭新的大门,青砖砌的围墙,大门不远处有一个箍着半圆顶的厕所。

没过多久,大门外的墙根下,就出现了这位老人,年过花甲,中等个头,偏瘦。他坐在一个小凳子上,怀里抱着一根拐杖,面无表情,只是静静地坐着,从我上学一直能坐到我放学。

他是谁?从哪里来?为什么整天坐在这里发呆?好奇归好奇,我终于什么也没有问,只是,这个画面最终定格在我的记忆里。

岁月悠悠,从那时到现在过去了将近30年,其间,我们都被各种见过没见过的欲望绑架着,在时代的洪流中起伏前进,无可挣脱。

不知为何,近两年,我时常有回到农村的想法。想得多了,难免就会展开得更加详细,也就不由得会想起那位老人。

我仿佛知道了这位老人是谁——他是无数被乡愁羁绊的中国人之一。我独自脑补了这样一个情景:从万镇走出去的这位老人,无法抑制对故土的思念,退休后,义无反顾回到故乡,精神有了栖息地,从前的熟人已然不在了,他每天安详地坐在这里回忆往事,一坐就是一整天,任时光陪着自己慢慢老去。

一边逃离一边眷恋,似乎成了我们命定的归宿。

老街——

与那些窑洞一同作古的,还有万镇的那条老街。

老街是那个年代万镇最繁华的地方,特别是每年农历二月十二等几个固定日子,集市瞬间变成一个小社会,各色人等聚集。早饭后,在我姨家院子,能看到对面山头上络绎不绝来赶集的人。此外,还有从平日寂静的各个路口冒出来的,从黄河上坐船过来的,从城里坐车赶来的,卖货的,修表的,补鞋的,看戏的,单纯来赶集的……老街被挤得水泄不通,熙熙攘攘一整天,直到日落西山,人们才慢慢散去,除了买到的货物,还带回去许多故事和传说,散播到附近的村村落落。

老街的一头是供销社,另一头连着戏台。从供销社出发,在人群里面钻进钻出,直达戏台,是儿时的我很喜欢的一个项目。记忆中,万镇的戏台子高过一人,坐下来看戏是不可能的,所有人都是站着看,一边看一边和跟前的人聊着。

我不喜欢看戏,看不懂,也没耐心听别人讲。直到前几年某一天,在另外一个地方,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看过半场戏。如今的戏台早已不同往日,戏台两边有电子屏,同步打出每一句台词,我边看词边看表演,竟然体会到了演员举手投足之间那种惟妙惟肖,那一刻,我似乎理解了这种古老艺术为什么能经久不衰。

如今,万镇的戏楼上每年还唱戏,但看戏的人却早已风流云散了。农村的戏台子底下也空空荡荡的,谁还会跑回万镇去看戏呢?

人们的生活不再需要老街了,踩着石头过河也成了永恒的回忆。

那些岁月——

我很小的时候,走亲戚就到过万镇很多次。万镇是我第一个见世面的地方,在这里,我见过广播站、邮电局、粮站、信用社、派出所、医院……也是在万镇我姨家,我第一次见到电灯、电视,等等。总的来说,万镇在我们这些乡下人看来,很有些城镇的意思了,内心也会有那种微妙的城乡之间的距离感。

因为我们村只有一到四年级,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到初中毕业,我在万镇度过整整5年的时光。起先,我在我姨家吃住了两年多。慢慢地,我意识到镇上居民也有他们的不容易,甚至,有时候他们还羡慕农村人有那么多地可种。

在我上大学和刚参加工作期间,我姨和姨夫相继过世,年龄还都不到60岁。在此之后,我经过万镇,便没有个去处,像一个过客一样,匆匆离开,只有我自己知道,这个地方,还有很多与我有关的故事。

我的表哥在外漂泊多年,现在又回到万镇,开起了小饭馆。那天下午,我来到万镇,在表哥的小饭馆喝了两瓶啤酒,到处瞎溜达了一会儿。站在万镇新修的广场上极目望去,落日的余晖铺洒在宽阔的河面上,波光粼粼。在空荡荡的广场上,我又看到一头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健壮的石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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